第92页_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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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周天寒彻,荆容翔起大早来接火车。早班车是从海莲开来的,在早晨七点钟到达安城,途径老虎窝时天快亮了。数九隆冬天亮得晚,整个世界凝固在灰色的基调里,一切都淹没在朦胧的暗雾之中。远处的村庄和树林,都化做了疏淡的剪影,就连车站近前的灯柱也看不出一点儿立体感来。钢轨闪烁着寒光,静静地卧在冻土地上,从远处而来又向远处而去。天空中,无数的晶体粉尘飘然而降,在火车灯光的映照下像繁星一样闪亮。那不是雾,不是雪,而是霜,每一个亮点都是一颗微小而精致的冰粒。黎明时分的小站掩映在雪野深处,氤氲着淡蓝而清亮的光芒。慵懒的旅客刚一下车,就会被凛冽刺骨的寒风打一个激灵,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旅客还没等走出车站,就无一例外地浑身笼罩了白雾,身上的雾气很快变成了一层绒毛样洁白的霜花,挂满了他们的狗皮帽子、领口、睫毛和鬓发。接完站,荆容翔扛起邮袋就走,一路走得气喘吁吁,口中的哈气缭绕,这样他就不会感觉到冷了。

  一阵呛人的蓝烟散去,炉子点燃了,铁皮烟筒烧得呼呼做响,室内的温度缓缓升高,荆容翔的手脚活络起来了。他在铁炉子盖上热点儿苞米面糊糊,趁热吃了,心头荡起融融的暖意。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出门一望全是洁白的雪,村子里、屋顶上、墙上、柴禾垛子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就连树枝幛子的木头杆子上面,也稳稳地堆着馒头似的雪团。隆冬老虎窝的早晨是温馨的,灰白色的、青灰色的炊烟从房脊雪堆里升起来了,无声无息地摇曳。狗的叫声越来越欢快了,人们推开了冒着热气的房门,走出了自家小院。于是街头上雪开始低吟浅唱,在每个人的脚下,发出没有区别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有人悄悄地走进门来,带来一身寒气。荆容翔猛一抬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来人摘掉军帽,笑声把木格窗震得瑟瑟颤动:“不认得了?我是王宝林呀,没长两个鼻子吧?哈哈……”灰呢子军服上的铜纽扣闪亮,使得笑容愈发灿烂夺目。狭小局促的代办所更显军人的高大,王宝林的手掌是那样的宽厚,紧紧地握住荆容翔的手,摇了又摇,晃了又晃。

  王宝林从讲武堂毕业后,在陆军独立第二十六旅六百三十五团服役,官至少校副团长。老旅长举荐他,调吉林任教导队队长。上任前,绕道回家探亲。在老虎窝人眼里,他简直是一种偶像,周身洋溢着神奇的光辉。细心的母亲一眼就发现儿子的右腿有些跛,而王少校却憨憨地笑了,说:“不碍事,小伤。”老少乡亲在王家的火炕上围了一大圈儿,王少校很是健谈,三言两语就谈到了最近的中东路事件。见乡亲们不解,他解释说为争夺中东铁路路权,南京政府下令和苏联断交。东北边防部队和苏联开仗,却不想不是人家的对手。老毛子的飞机坦克厉害,北边的这一仗输得惨哪,满洲里和扎兰诺尔失守,韩光第、梁忠甲等部全军覆没,少帅被迫签了协议。乡亲们没见过坦克,都努力去想象铁疙瘩车的样子。赵前喷了口烟,说:“俺就不信,咱中国这么多人,就干不过老毛子?”

  赵前执意要请王家父子吃饭,由老牟荆先生等人作陪。热蓬蓬的烧酒进肚,大家都止不住话茬,说的全是掏心窝子话。少校说他是军人,心里装的只有枪和炮,咱们东北夹在日本和苏联两个帝国主义的重压之下,少帅少勇,南京无谋,危局日甚。赵前说,我可图谋着太平的日子,打起仗来吃亏的还不是咱老百姓?少校连连摇头,日本人做梦都琢磨咱们,中日一战在所难免,想躲也躲不掉,他年血染沙场,也不枉活一场。赵前等人激动,禁不住称赞好样的,说咱中国就缺你这样血性的军人。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而王德发却闷闷不乐。身为父亲,王德发以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儿子,既为儿子骄傲,又深感儿子陌生。作为农民,王德发的眼光有其局限性,但他清楚儿子不只是他的儿子,儿子是少校,是少帅帐下的人,更是国家的人。就在昨天晚上,王宝林一口回绝了提亲的父命,当爹的脸都气白了,盘腿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地抽老旱烟,气鼓鼓的,一连气抽了半宿。王德发就这性子,越是恼火越不想说话。老婆悄悄地劝,说:“孩大不由娘,再说咱宝林是军官呢。”

  第十七章

  少校隐瞒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在绥芬河的激战中受伤,苏军的子弹洞穿了他的右腿,将息了半年有余。他隐瞒的另一件事情是已有了意中人。军人往往喜欢知识女性,王宝林爱上了一位女教师,在牡丹江疗伤时,爱神之箭正中心扉。可是对方的态度冷淡,事情有些不尴不尬,不便细说给父母。少校这边说他想自由恋爱,那边父亲嘴角就耷耸着,一脸阴沉。少校想不到,高高兴兴回来探亲,却和老子闹了个半红脸,便急着要赶回部队。他向母亲解释说接上峰的命令,要即刻动身。儿子要走,当妈的哭出了声,王德发眉头紧皱,训斥:“别婆婆妈妈的好不好?要走就走!”他强忍着没把“滚”字说出口,儿子毕竟是军官,打骂不得的,要是依着他的性子早一巴掌抽上了。赵前夫妇也过来开导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哩。”

  少校去火车站的时候正是黄昏,一行人默不出声地陪着走路,不时惊起路基下边的麻雀,麻雀群呼地飞起又倏地降落,像是遮盖着一种心情。王德发没有为儿子送行,赵金氏几个女人扭着小脚尾随到了车站,一路哭哭啼啼。老远就看见,王宝林的卫兵早就在站台上等候了。火车咣铛咣铛地进了站,又一声长嘶渐渐消失于旷野,习惯于久疏音讯的人们在挥手的瞬间心里一阵紧抽。天太冷了,冻得女人们流不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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