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贺新郎_五_匣心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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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贺新郎_五

  五

  大军进京在重阳后,正当露冷罗衣、风吹冰簦之际,有些人的心境就难免萧杀如深秋。

  “跛子三这才到两天,便已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慈庆宫的深殿内,母后皇太后王氏身着一袭正红色的绯罗吉服,手捧一团白玉色的盘龙茶饼,一腔愤恨,满目愁怨,“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夹袋人物张延书从礼部调任户部,看来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出。明里说是改革税法,还不就是查旧账?找借口再把相关之人杀的杀、贬的贬,剔除我们王家的剩余势力。偏生爹爹又久病不愈,唉……”

  “小妹不必忧心。”座下之人正是王氏的兄长王正廷,不急不慌地拨云见月,“眼下户部的堂官虽是张延书,可左侍郎郑芝还在,只要他不配合,摄政王的改革就有令难行。”

  “提起这郑芝,他是爹爹的门人不假,可毕竟年纪尚轻,这风雨飘摇的时节,靠得住吗?”

  “我昨晚才与他把酒深谈,他以身家性命向三哥作保,一定与摄政王周旋到底。”

  “那就好。如今风声日紧,三哥要进宫一趟千难万难,下次再见就不知何时了,朝堂之事就全靠三哥多费心。”点汤、滤乳、续水、温杯……丝丝入扣地行毕茶道,王氏才安闲地举起一只玉盏,“至于内帏,只管交给小妹。”

  王正廷的目光一颤,满是称许的意味,“怎么,妹妹终于给西边透口风了?”

  “西边的宫人必也早就知道,不过谁也不去当这个耳报神,省得自讨没趣。我却只想着,跛子三素来风流,艳闻不断,说得早了,只怕西边并不放在心上。而今眼瞅着他和这姓段的倌人搅合了一年多,木已成舟,我今天便在慈宁宫半遮半掩地提了一句,说听宫人们议论,摄政王迷上了一位京中名妓,居然不顾颜面收在身边,专宠不二。西边听后立时不大坐得住了,这会子怕正大事查问呢。哼,这一年她仗着她那姘头的势,对我这个东宫太后是越来越不恭顺,且看她得知这消息后,是否还会接着和跛子三沆瀣一气!三哥,请用。”

  王正廷接过王氏奉上的一盏青碧茶水,比茶香更袭人地难得一笑,“有劳太后。”

  全不同于慈庆宫的阳春白雪,慈宁宫此际正一地鸡毛。

  太监赵胜胆怯地迈上两步,“太后,皇叔父摄政王寿妃到。”

  圣母皇太后喜荷高坐殿上,杀气腾腾,“传!”

  转眼间,就见赵胜的徒弟全福紧迈着碎步,自外头领入了一名都丽少妇。少妇循规蹈矩,三跪九叩,“奴婢香寿跪请皇太后圣安——”

  “行了行了!”一支刘海戏蟾寿字分心垂下海珠一枚,将喜荷两眉间一股青黑的戾气映得格外分明,“我要问什么,想必全福已经同你交代过了,少支支吾吾蚊子哼儿似的,痛快些都说出来。”

  眼见如此雷霆之怒,香寿不免着慌,眼中含住了两抔泪,跪在那里抽噎起来,“跟太后回话,这件事,继妃娘娘一概不许府中内眷妄加评论,所以详细的内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大概听说差不多两年前,王爷就相中了一位小班倌人,常常出入槐花胡同,后来索性替这位倌人除去了贱籍,接到了别业如园里。王爷有个宠婢叫萃意的,王府里一向很得脸,可在如园只因虐打了那倌人的一只爱猫,竟把命都送了。自从出了这件事,府中的姬妾都掂出了分量,谁也不敢去招惹如园那一位,竟由着她魅惑王爷。如今除了初一、十五或年节下,王爷再不回府里的,就是偶尔回来,也不过在继妃的风月双清阁略坐一坐。奴婢早已是多年无宠了,但顺妃、容妃都是素日里很得宠的,如今她们那儿王爷也是绝迹不至,只对如园那个心无旁骛,就连征讨瓦剌也形影不离地带在军中。这才回京不几日,上至王公重臣,下至部曹掾吏,为了讨王爷的欢心,脸面也不要了,居然让自家的诰命夫人上门同那青楼女子攀附交情,还称她为‘娘娘’!现今稍微懂些官场门道的也知道,要找王爷去王府是找不到的,得去那金屋藏娇的‘如园’。”

  “呵呵,你们听听,一说就是一篓子,怎么我不问,你还一个字不说呢。打量着我在这宫苑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你就瞒得好呀!你们一个个都瞒得好呀!”喜荷往凤椅的扶手上一拍,手上的环珠玲珑镯儿余音四震。守立两侧的太监宫女被呵得齐齐跪倒,触地叩首不止。

  香寿抽出了一块双凤牡丹的丝手帕,将泪轻拭,“请太后珍重凤体,切勿动怒。奴婢这些年在王府里短衣少食、饱受欺凌,自从龙袍一案有幸博得太后的垂怜,不仅常得太后的赏赐,还数次蒙太后亲召入宫,方才叫府内众人对奴婢另眼相看,恢复了世妃应有的尊荣。太后实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太后有何吩咐,奴婢无不尽心尽力,以求报得万一。太后要奴婢多留意王爷的日常行动,也是出于对社稷重臣的一片关怀,奴婢因不是王爷跟前的人,所知十分有限,多是在府里的道听途说,可不论是国政大事,还是起居小事,只要奴婢有所耳闻,在太后跟前从来不敢有一字的隐瞒,只是如园这件事情委实太过荒谬。奴婢自个就出身不高,当年受封世妃已是饱受非议,可好歹奴婢也是清白之躯,今日王爷这样抬举一个朝张暮李、送旧迎新之人,士林中有好些背地里看不过的,沸沸扬扬说了不少抨击之言,虽不涉政治,王爷也就不大理会,可这些话四处传扬到底不光彩。奴婢只盼着哪天王爷消了这一时之兴,也就不黑不白地过去了,犯不着提起来惹太后烦心,玉茗姑姑他们定也是一般心思,总是为太后着想的。可谁知眼见这事情居然愈闹愈大,想瞒也是瞒不住了。还请太后恕罪。”

  喜荷气塞胸臆,难怪这么久以来齐奢对自个不冷不热,原来是在外头另结新欢,全世界都知道了,她是最后一个得知爱人的背叛的!喜荷自知她从不是齐奢

  的爱人,而她之所以能够接受,无非也只因为他并没有任何的爱人。可现在,他有了。既然这世上只有两个字眼可以解释一切不可解释的荒唐行径:一是“爱”,一是“恨”。喜荷将眼闭住一刻,又打开,瞳眸中有一层浅浅的红色。

  “那位倌人名叫什么?”

  香寿怯然举目,向上偷望一望,“随她的假母姓段,花名青田。”

  喜荷喃喃地重复:“青田——”

  “哎,这边儿!”

  如园的近香堂中,仿如娇鸟弄晴,响起了一声清丽的喉音。齐奢循声拐进暖阁,一掀帘,先瞧见一人自炕边的矮杌滚下地。

  “奴才周敦给王爷磕头!”

  齐奢一下子露出笑脸,“什么时候到的?”

  “傍晚刚到,”周敦身穿一套过肩云蟒,伏地连拜几拜,“换过了衣裳就赶紧进园来给王爷和娘娘请安了。”

  炕上的青田笑望二人,飞云髻垂下一排清光濯濯的粉珍珠,银护甲上镶有着一色粉珠,甜嫩一似其双颊之色。她的人也丰满了许多,不复军中的羸弱之态,提身下了炕,自婢女手内的剔彩漆盘上捧茶递予齐奢,“当初让周公公留在后方养伤果然是有道理的,要不旅程劳顿,哪里就能像今天一样恢复得这么好了?”

  齐奢把手对着茶盅一摆,托起了匍匐在地的太监,“都好利索了?”

  “托爷的福,好得都能再死一回了。”周敦起身仰首,两眼向前深望。只见主子轩昂不改,上唇则有新蓄起的一副黝黑短髭,更显气宇深沉。

  这一头,齐奢也向周敦上下端量:原本女儿家般的白面皮上留下了点点的黑色坑洼,两边的腮帮子各一大块楔形皱疤,记录下一支箭曾撞掉了槽牙射穿过面庞的痕迹,唯一如故的是笑哧哧的一对眼。齐奢就把目光停留进这对眼中,也是一笑,不复有半句嘉慰之辞,单把手在周敦的肩后一拍,“既然都好了,晚上就回来给我当值。”

  “瞧,可不是我那话?”青田扬声一笑,“才我还跟周公公说呢,只怕他一天懒也偷不得,这些日子没他在身边,王爷可天天念叨着不自在。”

  周敦是心比比干多一窍之人,听罢此言,就有什么酸了一下咽喉要道。鬼门关一遭,使他失去了颇引以为傲的俊俏脸蛋,却破例得到了军功的优厚封赏,边塞卧病期间,朝廷也三番四次地遣使慰问。这以宦官身份想都不敢想的荣耀,是由于他救主有功,就像一条好狗得到大把的肉骨头。其实周敦最大的愿望也仅只是做一条好狗而已,那意思就是:有主人给的骨头固然好,但他的所作所为半分也不是为了骨头,而是为了一颗狗特有、大部分人类并无的忠心。同样,也没有什么会比得知主人并不嫌弃赖皮或脱毛而一样地需要着自己,更令一条狗开心的了。有摇尾巴似的亮痕在周敦的眼睛里飞跃,振袖一抖复又拜倒,“奴才谢主子恩典!”

  主仆重会,少不得有一番秉烛长谈,一晃就过了戌末。齐奢顾念周敦痊愈不久,催促其退下歇息。这厢自有幼烟几人移灯下帘,服侍着他和青田卧下。青田仍是把在御团在胸前,另一手勾在齐奢的腰间,贴肤软语:“今儿园子可热闹,来了好几拨人呢。”

  齐奢把手掌在她肩臂上擦一擦,半阖着双眼,“嗯”一声。

  “我才吃了午饭,蝶仙和对霞两个小蹄子就来了,兴高采烈的,说借我的光,她们二人老大年纪竟成了槐花胡同的头牌,牌酒比雨花楼的鲍六小娘还强些。客人里不管是家资巨万的,还是年少封侯的,倒要反过来奉承她们,好让她们在‘段娘娘’跟前说上几句好话。”

  一声淡淡的嗤笑自齐奢的鼻间温温地喷在她顶心,青田也是连笑带说:“还有更离谱的,她们走了之后,仓场侍郎夏大人和吏部考功司主事吴大人二位的夫人又相伴前来,她们倒没什么,说了一会子客气话,反是吴夫人带来的一个人真真是稀客。”

  “嗯。”

  “你再想不到的,居然是裘奶奶。”

  “裘奶奶?”

  “前左都御史裘谨器的夫人。”

  “哦?我记着裘谨器是死刑重犯,他的家人一律该当变卖为奴才是。”

  “正是如此。去年我还是听蝶仙她们说在菜市街见着发卖裘奶奶,原来就是卖到了这位吴夫人家里,现在给吴家的小姐当贴身老妈子呢。吴夫人说裘奶奶千求万恳的,只叫她带着来见上我一面。”

  “怕是为了勾决{L-End}之事?”

  “一猜就准。”青田脱口笑叹,“去年给裘谨器定下的本是斩立决,但他神通广大,上下打点,秋审时就不在勾决的名单内,改为斩监候,多活了一轮儿。现他系狱一年多,眼看着冬至将到,又该勾决人犯,却至今还没有加恩减刑的特赦,怕这一回是逃不过了。裘奶奶想保住他一条命,到处找门路,可现如今朝中说得上话的大员原就没几个东党党人,又个个自谨言行的,谁也不愿意管这档子闲事儿。最后裘奶奶病急乱投医,竟撞到我这里求情,备了一份厚礼,还叫裘谨器自个写了个手本给我。”

  齐奢愈发闷声而笑,“那也没什么新鲜,不是好些个官儿厚颜阿谀,都给你递过手本请安?”

  青田哼一声:“倒是裘大人这一本与众不同,上头端楷写着‘沐恩罪臣裘谨器’,我从前没做过他的堂官,今日也不是他的狱典,他又不受我的统属,凭空写起这‘沐恩’二字还为了什么?他沐过我什么恩?我一看,心里已老大不受用,偏裘奶奶还跪在那里唠唠噪噪地说:‘看在我们老爷做过娘娘多年生意的分儿上。’连那吴夫人都吓得来堵她的嘴,我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和她们翻脸。”

  听到此节,齐奢已笑出声,“嘿,段娘娘有修养!那你最后如何回复她们?”

  “我同她们说,我不过是伺候王爷的一个婢子,这些朝政大事我不懂,王爷也从不许我插嘴,我倒是想帮,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开发她们去了。”

  “那些个官宦内眷上门来巴结你的,你高兴就多说几句,不高兴就别理,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怎么不是这话?前几日和大家一道来了位左夫人,就是大理寺少卿左大人的太太,倒年轻得很,不过三十来岁年纪,是续弦。我瞧她头一回上门,就和她多聊了几句,谁知她言辞傲慢,颇让我觉得不是味道。后来我背地里问了人,原来这左夫人是建国公冯家的女儿,她嫡亲的祖父就是我从前的客人冯公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难怪人家一脸清高,笑里都透着古怪。我原又没求着她来巴结我,是大理寺卿出缺,她自己丈夫的资望不如另一位少卿,想要越次继任,叫她到我这儿来跑门路。她自觉堕了身份,不来就是,何必好像违心前来是给我做花头、赏我多大面子似的?其实我一开始就一清二楚,这些个贵族、高官的太太小姐,待我热情如火也好,皮里阳秋也好,谁又真把我当个人,打心里瞧得起我?我待她们客气些,她们翻过脸就说吃把势饭出身的果然会应酬,还不知对男人怎么殷勤呢。我待她们冷淡些,她们又说我不过是龙尾巴上的虾子,瞎威风什么?自有倒霉的那一天。这些人全不过是为了笼络你,才不得已拉下架子来敷衍我,等哪天你一甩手不要我了,她们才懒得瞅我一眼呢。”

  “瞧你说的,我怎么就‘一甩手不要你了’?”

  青田笑两声,“我就那么一说。”

  齐奢用双臂把她和猫儿一同圈住,拿唇上的小胡子在她眉心一蹭,“连冯公爷的孙女都被你数落了一通,那这裘谨器的情儿,你到底是替他讨啊还是不讨?”

  “我不才讲了?这些朝政之事我不管,也轮不着我管,你爱杀就杀、爱赦就赦。从前那些男人不过都把我当婊子,既把我当婊子,就该知道‘婊子无情’。”

  “你要这样说,我就不手软了。当年那姓裘的居然敢对你动手,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青田瞿然撑身而起,失叫道:“他打我你怎么知道?”

  齐奢扬一扬下颌,“我什么不知道?”

  “依你说,”青田把嘴一撇,“你该头一个就替我宰了状元郎,前一阵倒晋他为户部六品主事。”

  在御被两人吵得扭动起来,连声哼哼着。齐奢把手伸下去抚它两抚,小声发笑,“你别说,你这状元郎还真不是个‘傻小子’,乃是不可多得之才。此次财政改革,我升任他岳丈张延书为户部尚书出面挑大梁,而户部自二把手郑芝往下几乎皆为东党残余,整改之事本该举步维艰,谁想张延书竟能逆水行舟,照我看来,许多剑走偏锋的主意恐怕全是张大人的这位娇婿在背后替他出谋划策,高明得很呢。”

  青田更是语含揶揄,“你这么赏识状元郎,赶明儿封他当宰相好了。”

  “我不早和你讲过,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待大政安定,自有鸟尽弓藏的一日。再说,我倒还真感激他,若非他当初如此狠绝负弃于你,就是我凭借威势把你强占了来,你又岂肯一心待我?你这样的气性,只怕多半是‘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民,不乐宋王’{L-End}。”

  青田嬉笑一番,“爷太高看我了,现放着爷这样有钱有势的,谁还跟那个穷酸鬼?我和他在一起时,天天要装孙子讨好别人,现下和爷在一起,人人都要装孙子讨好我。我这才知道,人世间最痛快的四个字莫过于‘小、人、得、志’!”

  齐奢哈哈大笑,伸手在青田的额前一拍,“小人!我早知道我比他强百倍,不是因为我有钱有势,因为我待你的心,谁也比不上。”

  青田笑笑地合起眼,拢紧了怀内的在御,又朝齐奢的怀内深深地钻进去。梦甜香安然地烧着,快烧尽时,她醒了,伸手把齐奢推一推,又摇一摇,“三哥、三哥,醒醒,快醒醒,三哥!——又做噩梦了?梦见什么?”

  齐奢只含含糊糊地“唔”一声,满身汗地贴过来,拥住她。

  青田抚擦着他的肩膊,叹一声:“我怎么觉着你近来梦魇的次数比以往更频了些?定是想太多,压着心累得慌。财政改革又不是朝夕之事,就是神仙也不能一时间全参悟得通透,你天天净琢磨这个怎么能睡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别总费脑筋了,养足了精神再厘清思路也不迟。”

  齐奢在她耳边呻吟了一声:“我也想好好睡啊,头疼了一整天,累得要命,可千头万绪的总自己往脑子里钻,停也停不下。”

  一小段的延迟后,取代青田的声音回应他的,是她柔嫩的滑腻的手,一寸寸卷向他要害之处,而后是她香软的长发,而后,是她的舌尖。

  晚秋的夜就这么从青田的舌尖上流走,清晨降临了。天头并不见半牙红日,但窗纸上已晕开一层虚青色的薄光。

  芙蓉帐底,齐奢打开眼,垂望枕在自己心口的女人。自他们二人间第一次鱼水之戏,一切都遵循着自然而然的方式,青田从不曾对他施展过任何淫狎的技巧。而她的自卑与防备——仿佛一个衣不遮体的赤贫少女紧捂着自己的最后一点遮羞布——齐奢感同在心,从不在床帏之内叫她难堪。直到昨夜。毫无准备地,青田亮出了令人惊诧的一面,令他首次觉得自己可以是一叶不系的扁舟,被狂放的欲海颠过来倒过去,直至被翻覆、被沉没进最深的深海底。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妙的一次欢爱,和最酣沉的一次睡眠。

  齐奢勾下头,将一个吻留在了熟睡的青田的额发间。这也是爱情中尤其叫他喜欢的一部分:毫无保留地展示脆弱,且确信不会被伤害。

  她越来越信任他了,他这样想着,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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