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占春魁_二_匣心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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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占春魁_二

  二

  倏忽间,已至午后的日影狭长。

  先见一带一望无际的红墙碧瓦,正是巍巍帝阙——紫禁城。又见城中一座宏殿,蓝地立匾上三个祥和的大字:慈宁宫。

  层层的殿堂深处,一位男子立于当地,赫然乃席间的“王三爷”,却改换了一身八宝立水的亲王常服。

  “臣齐奢,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自一道五色的盘金绣幕后,传来了一个神秘而动听的声音:“皇叔父摄政王免礼。赵胜、玉茗在这里伺候,其他人都退去廊外。”

  余人散尽,只剩下一位太监与一位宫女,他们也一同走去了隔间外,将门掩起。

  足足过了整一个时辰,门才重新打开。齐奢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卷黄轴。

  “备轿,去老四那儿,德王府。”

  一天已近终结之时,夕阳西坠。

  暮色泻入了德王府的寝殿,齐奢手托黄轴昂然直入,“奉圣母皇太后慈谕赐帛。”

  正坐当中的德王齐奋已完全被来者的投影所笼罩,他的面目干枯而憔悴,眍的两眼里闪动着阴暗的光,嘿嘿干笑了数声道:“终于来了。给我定了什么罪名?”

  “贪黩逾制。”齐奢平视着前方,四平八稳,“德王府私用大内陈设铜龟铜鹤,私藏玉珠,较之御用旒冕明珠更大。僭妄不法,其心可诛。”

  “胡说!我府内什么时候有铜龟铜鹤,又有什么大珠?!”

  齐奢向旁边移开了半步,他身后的奴仆便鱼贯而入,将禁内之中的各色陈设、装满珍宝的数只漆盘一一摆放在齐奋的周围,随即游魂一样散去。

  “现在有了。”齐奢宣告。

  齐奋不可思议地四顾一番,一阵瑟缩,跪地抱住了齐奢的两腿,“老三——三哥,我错了,四弟错了!当年你和先帝争夺储位,我不该帮着他,后来你被圈禁那几年,我也不该那么整治你,但你不也关了我这么些年吗?你瞧瞧我如今这副惨状,比你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我一条生路吧!”

  齐奢冷漠地俯视着,“请德王尊奉圣母皇太后懿旨。”

  绝望在齐奋的脸上一分分蔓延,他哆嗦着嘴唇猛一把就将那黄轴掀翻,咆哮着跳起来,“什么圣母皇太后?詹喜荷那个荡妇!她为了对抗母后皇太后和王家,早在先帝尸骨未寒时就和你暗结奸情、里应外合。这几年你们的威势一天天壮大,礼部一位清吏不过在床帏间悄悄同夫人议论了一句‘墙有茨’,第二天就被充军新疆。你手下那班无孔不入的镇抚司密探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可能堵住我的嘴吗?我敢说,你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头衔与其说靠军功卓著,倒不如说靠床上卖力挣来的,连你这道‘懿旨’也是陪詹喜荷睡了一觉才讨到的吧!跛子三,你不顾忌先帝,也该顾忌你死去的王妃,她可是詹喜荷的亲姐姐。你这算是小叔奸嫂,还是姐丈偷姨?如此罔顾人伦,简直连槐花胡同的婊子都不——”

  话尾未断,齐奋的咽喉已被一只极强悍的手一把扼住,齐奢的另一只手顺势从墙上抄下了一把挂弓,弓弦套住对方的脖梗反向一绞。肩臂处的衣裳因巨大的发力而高高鼓起;待到肌肉疙瘩松开时,似有另一个解不开的心头的疙瘩跟着一并松开。

  他朝一旁轻抛开手内的弓,“周敦,何无为。”

  应名而至一位双目浑圆的年轻太监与一名英气矫矫的带刀侍卫,太监将一条黄绫布飘然展开,侍卫接手托住了德王齐奋,将其已折断的头颈缠入了长绫,挂上梁。

  至此,骨肉相残的场景落幕——夜幕。

  一轮明月照耀着巍峨宏丽的摄政王府,远远地先传来蹄铁声,就见齐奢不疾不徐地驱马前来。按理,摄政王驾到,府前的一条路就该清街,但齐奢素喜微行,最讨厌出警入跸那一套,因此只有十来名便装的侍卫骑马簇拥在他左右。马队方至府门外,蓦地里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正横身挡在了齐奢的马前。马儿受了惊,半身都腾起在空中,颈下的银马铃“哗哗”震响。齐奢拉着缰低喝一声,一个回旋间便稳稳立定了坐骑,手一撑,翻下鞍,骑术漂亮而精湛,但再往前跨出两步,就显露出右腿微微的跛态。随行的侍卫们见惊了驾,一拥而上吆喝着去打拦路之人。齐奢眯起眼,出声制止,语气里有些意味使得一字颇显深长:“你——?”

  侍从递着灯笼,照出了一位揽衣跪地的年轻女子:素衣素裙,长发披散在两肩,清冷的面貌与白日精描细画的美艳大相径庭。她膝行到齐奢脚前,磕下一个头,“贱妾段氏青田叩见皇叔父摄政王,贱妾自知今日在酒宴上失言,罪无可恕,只是此事与乔公子绝无干系,恳求摄政王明鉴,有何责罚,贱妾皆愿一命承当。”

  听到后半句,有一声冷哼自男人英挺的鼻准内发出:“一、命、承、当?一个妓女的命,好值钱吗?”

  青田愣了一愣,便一边思索着缓缓答道:“晋,巨富石崇宴请客人,命家妓劝酒,客人三次拒饮,石崇当席连斩三妓。唐,军人罗虬欲将缯采赠予营妓杜红儿,长官不许,罗虬恼杀杜红儿。宋,太尉杨政在府中豢养乐妓数十人,稍不如意,便杖杀剥皮。摄政王所言极是,妓妇之命从来便似蝼蚁一般,何况贱妾不过是曲巷流莺,比之家妓、军妓、官妓更有不如。可是王爷,自古有言‘蝼蚁尚且偷生’,青田这条贱命虽则一钱不值,倒也算敝帚自珍,乃贱妾最为宝贵之物,心迹可表,伏请王爷不弃。”

  齐奢垂视着地面,微微颔首,“如此,你所犯乃渎言忤逆之罪,依律当处凌迟,剐三百六十刀。头一刀剜舌,二三刀去乳粒,四五刀去乳房,六至十一刀去股,其次肩膊、两手、手指、两脚、足趾、背臀、头皮、脸面……鱼鳞细割,直至末一刀刺心,枭首示众。”

  青田唯觉这男人毫无感情的低沉声音似一把钝刀,一个词、一个词地割下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血肉。他就像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似乎一眼就看穿她绝色的皮囊,面对他,她只是一具失去了一切凭借的、生死一线的骷髅。

  青田的浑身都瑟瑟地打起抖来,整张脸变得惨极无色。霎时间,无数的往事涌起在她心头,在这些往事中只有一个人的脸、一个人的名……青田横下了决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只要王爷宽免乔公子之罪,三百六十刀,贱妾身上每受一刀,便在心中感念一声王爷大恩。”

  齐奢伸手自侍卫手里取过了灯笼,更近地,直举到青田面前。一片血红的光打亮了妓女自颊边垂发中所露出的一张脸,脸已完全被恐惧所扭曲:双颊僵缩、鼻翅扩张、下颌乱颤、唇洼渗满了冷汗、额心沾染着尘土……最后一点残存的美丽也已褪去,唯独一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早已乱耀着点点粼光,但却始终也不曾滑落哪怕是半滴眼泪,只这么炯炯明亮地、直直接迎他冷酷无比的目光。不禁令男人奇怪,这双眼哪来这么大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几乎快与她鼻尖相抵,只一霎,便抬起,灯笼放去了地下。

  “路黑,拿着灯回去。”

  春日夜风吹透了青田一背的冷汗,她像做梦一样望着摄政王淡淡地转过身,和他的扈从们离去。她控制不住地打摆子,“啪”的一下,听到终难忍的一大颗泪,在脚边的灯笼上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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