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迎仙客_十三_匣心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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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迎仙客_十三

  十三

  其实青田自己也解释不来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她仅有的执念就是不愿和人上床,再不愿任何的男人睡在她床上、她身上。

  可对于那三户老客人,她的身体却只能像一栋老宅,不论房东何时驾临,都得敞开大门、乖乖迎接。

  这一晚,无巧不成书,冯公爷先到,裘谨器又来了,柳衙内在大厅里抹了一下午的牌,到夜里也说要住局。段二姐犯起急来,嘴角都发了疔,“三个阎王爷全撞在一块,怎么办,怎么办?谁再犯了骠劲儿又要砸院子!”冲着青田左看右看,恨不能把她劈成几段分送各人。

  青田也蹙眉苦思了半晌,忽生一计,附耳说与二姐,二姐听后极力称扬,自去安排。

  这时楼上的地皮已经一寸不剩,几个客室里不是酒、就是牌,青田的闺房也被冯公爷霸着,裘谨器被让在西间,柳衙内则被引到了楼下的一间小卧室,原是留给客人“借干铺”的——嫖客在妓院里过夜,假如没有倌人陪宿就被称为“干铺”。青田与二姐定计后,先往楼上的东屋去,一进屋就撞见冯公爷心浮气躁地在那里骂丫头。青田只娇波欲笑地将他望一望,“爹爹莫烦,这阵子也晚了,外头做花头的眼看也该散了,只那裘七讨厌,干赖着不走。他倒想得美,我才不肯让他住局呢。爹爹你先坐坐,容我打发了他,咱们才好踏踏实实地睡觉。”

  冯公爷听后转怒为喜,答应不及,又看青田不忘临去秋波那一转,更觉得欣快无伦,安卧在大床上发起了无数的绮念来。

  青田安抚了冯公爷,便挨着去北屋的各个台面张罗一番:“对不住,真是亏待各位了,我吃一满杯赔罪。”“今天客人实在太多,我脚不沾地也顾不过来,就请大家伙多包涵。”“哟,看来我不在你手气倒好。别别别,我可不能要,今儿没招呼好大家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哪儿还能要赏钱?”……

  转过一圈,又回房来至西进间,娇娇弱弱地歪去榻上,从背后斜转着双眸来望裘谨器,“累坏我了,还不快帮人家揉揉肩?去,叫你揉肩,你摸哪儿呢?”说着就往人怀里头一倒,鬓影惺忪,“烦死了,有个客人非要借干铺,又不能不让他借,唉,你再等等我,我去打发他两句,再开销了外面那些人,顶多半个时辰就回来。”把一条凤仙裙半牵半拖着走去了帘前,又扭脸回盼,流光半饧,“听见没有?你可耐心着些,不准走,我还好些话等着跟你说呢。桂珍,你把七爷的长褂子宽了锁去柜子里,不许他偷偷溜走。”

  裘谨器心花怒放,一面把衣服在丫鬟的手里头脱下去,一面有什么已微微地翘起。

  青田急急下了楼,又往花厅里的一堂客人献上一篇笑语殷勤,这才闪身进柳衙内的小房间,把香肩斜扭着,酒情撩乱,“我嘴皮子都说破了,客人各个都不肯走,屋子也腾不出。嗐,只

  管由他们闹去好了,我只陪着你就是,就委屈柳大公子在这儿搭一张‘湿铺’吧。”拿手掩着脸,胭脂揉成了一团绛红。

  柳衙内年轻气盛,登时鞋一踢,身子就压上来。

  睡下了有两刻多钟,猛听得龟奴在外面喊:“青田姑娘送客!”

  青田坐直,捡起了衣裙,“有客人要走了,我去送送,你睡吧,我晚些就来。”

  柳衙内迷迷蒙蒙地哼一声,接着翻身大睡。

  青田带上门,送走了楼下摆酒的一台客人,便听见外场抖起了毛竹一般的喉咙喊道:“青田姑娘出局——”

  她故意扬声询问:“哪里?”

  “冰盏胡同!”

  青田立即心里头有了数,这是她才与段二姐商定的暗号,凭空谎报一个空局而已。于是径直上楼来北屋的几间客室轮着桌打个转,巧笑道:“大家慢坐,我出个堂差,这就回来。”又绕回到东厢的卧室内,口中连嚷着:“可算哄走了那姓裘的,真是个缠人鬼。”

  冯公爷之前听见叫局,正自着急,劈脸就问道:“你该出局了吧?”

  “出什么局?”青田咬牙直嗔,“忙了一晚上了没一刻消停,连坐下来同爹爹说会子话也不得空,还要催命?不去,谁叫局也不去!我已回了他们,没空。”

  冯公爷喜心翻倒,却要装装腔:“脱局怕不妥当吧,要得罪客人的。”

  青田拧腰偎进他胸口,将脸蛋轻擦着一束灰须,“就把他们都得罪个光我也不怕,有爹爹一个疼我就够了。”

  冯公爷叫一声“心肝”,伸手去扯被子。其后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好在有被子盖着,不瞧也罢。

  到了二更天,北屋的客人将散,是由暮云出面代为相送,“姑娘出局还没回来,特地嘱咐我留在这儿伺候各位,不再坐坐等姑娘回来?那真对不住,我代姑娘给大家赔礼……”

  卧房里,青田却从床上坐起身,推了冯公爷一把,“哎,客人要走了,这我可得去送送,你先睡,我去去就回来。”

  冯公爷鏖战了一番,早已累成棉絮,哼一声,好睡不醒。

  青田重新穿戴过,听着外面闹哄哄的走了个干净,才蹑着脚溜入西间。一进门就将一头的珠翠连拔带丢,掩饰着不整乱髻,“真是丧气!刚敷衍了那借干铺的就有人叫局,叫的又是个牌局,一去就要我代碰,碰了半天也脱不开身。我心里惦记着你,急都要急死了。”

  裘谨器早先也听到叫青田出局,并不起疑,只色着眼观赏她在镜前卸妆。青田口哼小调,时不时将一个软媚媚的笑眼抛来,“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不成?”直浪得裘谨器心窝上奇痒难熬,自己左抓右挠,究竟等不及,环腰抱上。

  等三更一过,怀雅堂的乐音杂响渐渐淡落,陡一下来个什么动静,听着就分外惊人,“

  青田姑娘出局——”

  西间里,青田从裘谨器的怀内挣开,揽衣下床,“这碗饭可真不好吃,更深夜静的叫什么断命堂差,真够讨人嫌。”

  裘谨器也被惊醒,咂着嘴巴道:“唔,那就别去了。”

  “瞎说,脱局妈要骂的。”

  “二姐哪里敢骂你?”

  “妈有啥不敢?我没啥错处,她自然不骂,有一星半点儿的错,别说骂,打也打得来。哎,哎,你听我同你说话,醒醒,哎!”

  裘谨器这才张开眼,“嗯?”

  “你明天可是要上朝啊?”

  “嗯。”

  “我这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到了点儿就自管去吧。我让丫头们还是老时间叫你,你起来吃点儿饭再去,想吃什么,面还是肉粥?”

  “嗯,面,吃面吧。”

  “好,那我吩咐她们现在就把面给你擀上。你睡,我去了。”

  她拖拖沓沓地一边弄着头发,下楼到柳衙内的房间里揭帐瞧了瞧。柳衙内还在发迷怔,屋子又黑,哪里瞧得出青田衣松鬓散的,只探出一手来握住她,“才好像听见叫你出局,你这是回来了?”

  “哪里,才出了一个局,外面又在叫,真是不叫人活命了。我就来瞧瞧你,你安心地睡吧,明儿睡个懒觉,我晚些回来陪你。”

  “嗯,你快去快回。”

  “唉,睡吧。”

  也不知是一天中第几次上下楼梯,悄悄地又回到东屋,爬上了冯公爷的床。老人家毕竟睡觉轻,还哼哼着问了句:“你要出局?”

  “没有,我才出去回了他们。爹爹快睡吧,把被子掖好,别受了风。”

  五更天,青田就隐约听见那头的房间有人吐痰、说话,扰攘了一阵又重归于安静,知道是裘谨器走了,便叫了两声“爹爹”,见冯公爷睡得死死的,就悄无声响地摸下床,溜到楼下柳衙内的房里,特地把他摇一摇,“哎,我出局回来了,你睡得好不好,可要吃口茶?”

  柳衙内昏头昏脑的,也不知在嘴里嚼了句什么,只管把她伸臂一圈,继续呼呼大睡。

  青田干躺在那儿,听着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齁声,看着徐徐亮起的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瞪了过去一阵子,又被噩梦惊起。辰时已至,恰是冯公爷每每起床的钟点。她赶紧抛下浓睡中的柳衙内小跑着上楼来,刚在床沿坐下,冯公爷就醒了,只当她也是才起,还拉回床里亲热了一阵方双双盥洗。过了巳时,冯公爷悠悠闲闲地吃完早饭,打道回府。

  只剩楼底的一个柳衙内,还是年轻贪睡的时光,一觉就扎到了近午,睁眼时瞧见青田同他并头歪着,妩然地笑一笑:“醒啦?”

  未初,柳衙内也登舆而去。

  至此,所有的男人们都度过了称心满意的春宵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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