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点绛唇_七_匣心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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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点绛唇_七

  七

  刚跑到正院,就见段二姐与周敦和何无为打一间茶厅中疾步而出,暮云喘着气奔上去,一把拉下罩住口鼻的绢帕,“周公公!”

  周敦截断了她,“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一头撩起长衫去腰间摸弄着什么。

  暮云素来机灵,见势也忙将环在颈上的手帕解开,拿手心托了。须臾,便见周敦摘下了贴身的一样东西放在那帕上。

  “暮云姑娘,请你把这个给他们领头的看一眼。”

  暮云向周敦谢一声,将帕子一拢,捧在手里就往大门去。

  大门那儿已拥满了一堆脚大手大头大、腿粗腰粗脖子粗的大汉们:一边是怀雅堂的护院,一边是巡警铺的铺兵,正闹得个不可开交。

  曹旺儿将两手叉在腰间,横挡门前,但脸上却兜满了笑,“各位差爷,这又何必呢?都是常来常往的,平时还少了孝敬各位的不成?”

  铺兵的小头目一脚踩在门槛上,鼻孔朝天地冷笑一声:“你们孝敬的是从前的白档头,我们侯档头可从没得过你们的孝敬。”

  “呵,好说好说,这不最近生意不大景气吗?过了这个月自少不了各位的。大哥们给个面儿,好不好?”

  “你少啰唆!我们只要带那个热病的姑娘走,这儿人来人去的,只耽搁一天就不知又要多出多少的病人来,回头疫情闹大了,你担待呀,还是我担待呀?”

  曹旺儿这时也把脸一黑,同时嘴里也“嘿”一声,“那敢问这位差爷,这位姐儿是谁,您知道呀,还是不知道呀?”

  “不就那他妈的什么段青田嘛!伺候过摄政王爷的不是?”头目手一摆,满脸的不屑,“什么了不起?这胡同里哪位姑娘还没伺候过个把王爷公爷的,伺候过又怎么样,婊子不他妈还是婊子?老子偏看不上她们那个样儿,刚出道时有个三钱五文的就当宝,恨不得去舔客人的屁股眼儿,一旦走红了,嗐,倒要考量起客人的功架,一个个挑肥拣瘦的,看也不正眼看人。俗话说:‘皇帝的女儿状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样的逼。’老子是堂堂正正吃皇粮的,倒怕一个卖逼的不成?让开!”

  “哎,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曹旺儿带同几

  个护院拿身子死死地封住门,大牙一咬,“不是我吓唬各位,我们姐儿屋里可有贵客,你们冲撞不起!”

  头目拧起腮上的两块肉狞笑一声:“你当哥儿几个傻呢?那婊子都他妈染了疫了,甭说‘贵客’,只怕是‘钟馗开饭店——鬼都不上门’!”他身后的铺兵们一阵轰然,“钱哥说得好!”笑声未歇,这姓钱的已正正板起脸来,抖了抖腰中的佩刀,“你们这群乌龟给爷听好了,爷现在就要进去拿人,谁若再敢阻挠就是妨害公务,一并带走!”

  “且慢!”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忽闻得脆音乍起。姓钱的眯起眼,见一位青春女子飒飒地走来,脸圆而带腮,黑黑的弯眉,单眼皮,称不上美貌,却是十分顺眼白净,眼神炯炯地把他们挨个一扫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他笑了,“啪啪”拍了两下胸脯,“在下就是。敢问姑娘花名?哥哥改天有空也来给你捧捧场。”

  前头他们吵嚷的那些脏话暮云依稀全听在耳内,正是满腔怒火,故意冷冰冰地一笑,“给我捧场,怕你还不配。”

  “嘿?”姓钱的眼一瞪,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下来。

  曹旺儿正待出手拦阻,暮云已纵声断喝:“你敢!”

  姓钱的倒真把手生停在离暮云的脸蛋只不到一寸处,暮云的手却向前足伸了有一尺,“自己看看。”

  “什么玩意儿?”姓钱的犹犹疑疑,倒也收回手,把暮云手托的帕子四角掀开来。怀雅堂的正门高悬着红灯,端端地照在暗花绢帕间一块篆文书刻的牙白腰牌上,令姓钱的当场就一抖。像他们这些铺兵腰中也挂的有腰牌,不过只是块三寸长一寸宽的红木牌,正面书写隶属部门,反面书写当差姓名。另有一种乌木牌是四品以下的低等宦官“火者”所佩,凡四品以上称“太监”者才可佩戴此等象牙腰牌。牌子是反面翻在那里,上头只刻着两个字,第一个瞧起来很像是个“周”。姓钱的不大识字,脑袋却不傻,一看出这个字,吓得简直尿在裤裆里:北京城姓周的大太监,伺候的主子还有哪一位?

  立时一改恶颜,哆哆嗦嗦挤出个笑脸,冲暮云连连鞠躬,“呵呵,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姑娘海涵,姑娘海涵

  。”又扭脸向后怒斥一嗓子,“都傻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姑娘赔罪?”

  兵差们错愕相对,却也不得不扶刀哈腰,“姑娘恕罪。”

  姓钱的又朝曹旺儿几个拱了拱手,“嘿嘿,一场误会,哥儿几个别放在心上,回头一道吃酒啊……”嘴里赔着无数的好话,又把那些属下骂骂咧咧的,一溜儿夹起尾巴走掉。

  走出一段,后头就嘁嘁喳喳的开始了:“钱哥,怎么回事儿?”“是啊钱哥,那女的什么来头?”“是那个什么段青田吗?也没见像传的那样闭月羞花,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什么‘花榜状元’,不过凑合而已。”“你他妈傻吧!人段青田也是咱能见着的?这小婊子我认识,是段青田的丫头。”“丫头?看她穿的比富家小姐还气派些,竟是个丫头?“哎呀你们都瞎吵吵些什么,钱哥,她手里拿的到底是个啥宝贝?”“对啊,莫非真有什么贵客?”……

  “别问了!”钱哥威喝一声,又沮丧地叹口气,自言自语着,“妈的,那位天皇祖宗不会真在里头吧?那可就邪透了,难道这就是那些酸诗人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老远的地方,暮云直望着那一队强兵消失在胡同口,方才慰告了曹旺儿一行几句,即向前转来。段二姐几个还守在原地,侍卫何无为照旧永无一言,周敦倒是絮絮地说着,满面无奈,“大娘话中的道理我们何尝不明白?只是自来只有奴才听主子的,哪有主子听奴才的?我们去劝也只有讨骂的。罢了,就是大娘说的,好和歹全看命吧。哟,暮云姑娘回来了,怎么样,可还顺利?”

  “多谢周公公,”暮云掬个礼,将牙牌递还给周敦,“顺利得很,那伙官差一看就乖乖撤了,都放心吧。那妈妈你们在,我回去伺候着了。”

  “我们也回去。”周敦拴好了腰牌,向段二姐点点头,“多谢大娘的好茶。”

  三人一道又回到了青田的房中,周、何就在堂屋外侍立,暮云一个人进屋,先屏息听一听,才上前隔帘而报:“王爷,没事儿了。”

  里头“嗯”了一下,再没有其余的响动。

  暮云便重新蹲去了小炉前掀开药锅看一看,一股滚沸的白雾扑面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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