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子_不小心误鲨大佬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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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子

  埋张九九的事金浊交给了落葵去办。但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殷灼月身边的侍人又来把竹片取走了。看来是落葵那位亲师改了主意。

  因殷灼月喜静‘停云林深处’这里连下人都很少,各有各事,落葵找个人过来帮忙都难,最后没法子,便自己提了灯,背起已逝去多时的人,往静谷去。

  路上走着,想到第一次见到张九九,她说自己叫陶久。虽然有些咄咄逼人,但他只觉得,对方仿若仙人,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光芒。谁知,时过境迁,最后是这样下场。

  不知道她身为公主时,又是何等风姿呢?

  说他没见识也好,在鲲道前,见到普通人打扮的‘陶九’时,就已经是惊鸿一瞥一世难忘,恐怕她身着公主冠冕更为惊人。

  明明是那般人物,如今却静静伏在他背上,无人惦念无人缅怀。

  ……如果自己是苏吴归,绝不肯辜负她。师尊是何等绝情的人,在这样的女子面前,亦心如磐石。

  落葵心绪感伤,执灯负人,到了静谷,正遇到杂役所的侍人们,大约是有役从病逝,他们过来掩埋,见到落葵,连忙躬身行礼,问着要不要帮忙,便伸手来接。

  落葵连忙躲了过去:“不必。”这可是公主,自己背她都是罪过,怎么好叫这些人触碰。

  侍人见状,便不再强求。

  落葵只问侍人,哪里还有好些的地方。

  想着,她死得这么仓皇,自己总得尽些力气,把她埋得多少体面些。

  侍人连忙应声:“东面有一处高坡,景色开阔,还可以看见海呢。”拿着器具,立刻跑在前面引路。

  落葵背着人走得慢些。落在后面看他们像兔子一样窜远了,他寻迹跟上去后,却见果然有一处高地,可眺望无边海景。侍人已经合力,刨了个大坑。

  不过落葵看到四周被他们挖出来,随手丢掉的尸骨,不免皱眉。

  侍人见他不动,十分疑惑:“师兄,有何不妥当吗?”

  他犹豫了一下,但总归这些尸骨挖也挖出来了,便上前去,将背上的小心地放到坑中。

  蓬莱洲奉行化归天地,入葬一向是没有棺木的。

  落葵看着坑里的人,免不得有些惭愧:“我也没有大本事。只能安置你在这里。”岛上有两处埋骨地,一处静谷,是下人们死去后的归宿,一处是眠泽,是修士、上尊们归化天地之处。他没有本事,将她埋到眠泽去。

  侍人帮他埋了人,找了山中的碎石垒出一个坟头来,他又执剑,在坟边的岩壁上落书,写上张九九的名字,随后落款:陌路之人落葵,立于平成十五年秋。

  并以小字附曰‘后来人若看中此处,可先与本人生死不计一较高下’。

  写完收剑向侍人说:“你们时常在这里走动,也请帮忙照拂。”身为公主,落得这样下场已是难堪,要是死后再被人挖出来抛骨,不是更凄凉吗。他虽然只是与公主一面之缘,但公主对他讲的话,是真情真意的提点之语。足以见得她是个好人。这也更叫他难受。

  有什么比,眼见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死得这样无声无息,让人感伤呢。

  侍人对他这样的正经修士,多是敬畏又讨好的。听他吩咐连声称是。

  侍人走后,落葵孤身一个,将那些被侍人挖出来的尸骨,另寻个地方安葬下去,才转身离开。

  落葵回到‘停云林深处’时,已经是大半夜了,但殷灼月那边却灯火通明,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过去。却见到几个侍人正退出来,里面的灯又暗了一些。

  他问侍人。

  侍人小声说:“主人发噩梦了。”

  落葵身为殷灼月唯一的弟子,自然有侍奉之职,与侍人下去后,煮了安神汤又在上来。

  迈步进楼,便见殷灼月只着中衣,站在院中。

  他正要上前,就见今日才刚来的春娘子从侧门进来了。连忙顿步后退。

  原是想等春娘子走后再上去的,却见春娘子才刚上前,殷灼月却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拂袖。春娘子一时不防,摔坐在地上,大受惊吓。脸色白得吓人。

  殷灼月却也没有扶,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春娘子脸上挂不住,掩面低泣着跑走了。

  落葵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一时拿不准要不要进去了。

  正犹豫着,却见殷灼月突然扭头向这边看来,只得硬着头皮从廊下走出去:“听侍人说师尊发了噩梦,我便去端了安神汤来。”

  双手递上去,却不见人接,抬头看,殷灼月那脸色,和鬼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尊?”

  殷灼月却不理会,转身便回内殿去。

  他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进去后见殷灼月坐下,便将汤药奉至他手边的小桌上:“师尊,还是喝一些吧。身体要紧。”

  殷灼月坐在那儿,只垂眸把玩手中的竹片。

  落葵看了那竹片一眼。

  这几个月来殷灼月一直不离手,原本老旧的竹片已被把玩得有了些光泽,似乎也受到灵气滋养。这一来,竹片上竟隐约有暗纹涌现。

  “师尊,这……”落葵看清后十分震惊,因为他拿来的时候,明明查看过了,竹片上是没有任何颂文附着的。但此时看,那些暗纹分明就是颂法。

  “不怪你,对方很小心。我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也是今日才显现出来。”殷灼月看着手中的小东西,眉头微蹙:“不过也并不是什么伤人的颂法。所以不惹人注意。”

  修士们对危险总有下意识的感应,可这东西它不伤人,就很难触动警觉。

  “那……这是……”

  “是回魂颂。”殷灼月喃喃地说。

  “回魂?”落葵听说过。

  但这个回魂并不是招鬼的意思,而是叫持着此物的人,可以回忆起自己上世,或者上上世所经历的事。

  但这回魂颂是大颂法,需得起码五百年修为才可施用。并且一直以来被视为禁术。不过不是因为它多么大的杀伤力。而是因为,在施术时,施术之人无法控制自己的修为。

  比如,一般的颂法,施放时施放者可决定,用多少修为,又附上多少灵气,来写完颂字完成施术。

  可回魂颂,从第一笔落下开始,修士身上该有多少修为流转到颂字上,根本是不可控制的。全看运气。

  有些人一笔都还没写完,修为就倾尽了,灵力枯竭而死了。

  哪怕运气最好的人,也顶多是,修为散尽成为废人。

  所以,在仅存的几件有回魂颂的法器上,所有的颂字都是一开始工整,而之后因为气息不稳,笔划不再通畅的。

  甚至些,写到最后如稚子之书,只是勉强写完。

  但从竹片上,此人的落笔看,笔笔工整,行书稳健。

  哪怕是最后一个颂字,也横竖撇捺都自有风流之态,完全游刃有余。

  甚至看得出,写这些颂字时其人姿态多么洒脱轻松。

  这是多可怕的一个人。

  可是,这人图什么呢?

  落葵看向桌边的殷灼月,小心翼翼地问:“师尊发噩梦,和回魂颂令师尊想起来的过去有关吗?”

  殷灼月皱眉,手撑着额角,似乎疲累。只说:“叫金浊来。”

  落葵不敢追问应声快步出去。

  走到殿外湖边,丢了一块石子在水中:“金先生,师尊叫你去。”

  水面‘呼啦’一下,一条巨影腾空而出,落在岸边,便是小小的金衣童子金浊。走一步,身上的金铃便摇一摇,因没睡好,十分郁闷。

  去了殷灼月面前,也垮着脸,十分马虎地礼一礼:“郎君叫我。”

  “阿春说她想入道。我不便教导她,明日起,便叫她跟着你去。”

  金浊很是不情愿,指着落葵说:“朗君,叫我教这个傻子也就算了,至少他是启蒙结丹了的,春娘子一个普通人,我要从何教起?我一条鱼,与人的修炼之法本就不同的。还要我教人启蒙,这不是为难我吗?”

  殷灼月皱眉瞥眼看他。

  他不自在,认怂,端正了态度,但嘴还是很硬:“郎君,不是我想躲懒。真的是教不了。”踢落葵一脚:“你来教吧,你们都是人。”

  “我是国宗子弟,怎么能私自向不是国宗弟子的外人授业?”落葵连忙摆手,之前张九九来时他也是这么说,国宗有国宗的规矩,不论是谁都不能违背。

  忍不住补了一句:“即使是桃家小娘子,也是去公学府再入道的。”他不是为没见过面的桃娘子不平,只是莫名就是不大喜欢这个春娘子。

  那张脸不是她的。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可长到她身上,只有艳俗,半点也没有仙灵之气,反而多了谄媚,更不如张九九姿态飒爽。

  她实在配不上。

  不知道她用着,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殷灼月似乎是累了,不想听他们在这里扯皮,只是摆手:“好好,明日再说。”

  落葵当先出去。

  一迈出门,正撞上贴在门边偷听的春娘子,她小心吓得脸都白了,怯怯生生的:“那……那个,师兄,我……我……”一时想不到如何辩解。

  落葵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工整地礼了一礼:“春娘子。这声师兄却当不起,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转身要走。

  “那我叫你阿葵。”春娘子连忙跟上:“我,我不是在偷听……我只是。只是担心。我……我父母待我不好,灼月君救我性命。我怕他厌恶我。才想听听你们在说什么。我……”

  落葵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跟师尊说的。”

  春娘子这才松了口气。陪笑:“多谢你。”却还是不走,跟在他身后期期艾艾。

  落葵猛然止步,回头:“春娘子还有什么指教?”

  他面前的这张脸,仍是好看的,可长在别人身上,会更好看。见过前者再见后者,只觉得完全是珍珠与鱼目之别。

  叫人惋惜。

  他总觉得,如果张九九能有机会入道,一定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女修士。

  但现在没机会了。

  她死了。

  “我是想说,方才听你们提桃氏小娘子。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太后的外亲桃氏……”

  落葵微微垂眸,以示对师尊客人的敬意:“是。桃氏是师尊的亲戚。她家小娘子的病,就是师尊看的。日前小娘子大好,师尊怕桃氏太过宠溺耽误小娘子的前程,还特地亲自上门去,令金先生送其入公学府。”

  落葵也难说得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才以这种口吻,在一个出身不好的人面前,提到桃家与桃家的小娘子。

  但这么说着,平白有些替已被埋在乱葬岗的公主出了口气的感觉。

  世上还是有人为着她不平。虽然她魂魄消散在天无灵了,但……多少是有些安慰吧。

  说完只说:“我还有事,这便去了。”

  春娘子连忙退开:“是。”转身回去。

  正逢金浊也从内殿出来,她见到金浊似乎害怕,更是跑得飞快。

  金浊看着她背影,跟落葵嘀咕:“郎君对着这么张脸,别不别扭?就不会难受吗?唉,主人家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落葵觉得,这是金浊说的最有人性的话了。又在想,刚才师尊把她拂倒,怕不是被这张脸吓着了吧。到底是仇人还是爱人,一时没有分辨清楚。

  两人出去。金浊不解:“郎君做了什么噩梦?怎么气息都不大稳的样子?”

  落葵也想不出来。

  殷灼月这样的修为,什么样的险境没有经历过?不动声色下十八层魍魉殿也下得了,怎么会被区区噩梦吓着。

  两人才走到院外,却没想到殷灼月又来召。

  金浊都已经准备入水了,翻了个白眼,臊眉搭眼地又进内殿去。

  春娘子站在殷灼月身前,一副弱风扶柳的样子。

  殷灼月似乎头痛的厉害,扶额半眯着眼睛,听到脚步声微微抬眸向两人看了一眼。

  只说:“阿春说想入公学府,我说那可是十分受苦的,她倒不怕,我想,她既然有这样的志气,也值得嘉许。你们明日将她送到都城桃府,请桃氏夫妻帮她置办,并好生照料吧。”

  落葵莫明就觉得不大舒服。

  要说这春娘子蠢吧,要是寻常的女子,顶多就是要求留在殷灼月身边做个侍女而已。哪怕心比天高的,也就是想做个侍妾之类。可这位小娘子却懂得,打听看看殷灼月是怎么对他最亲最在意的人,自己来有样学样提要求。

  竟然还有些精明。

  他与金浊一道躬身应了,出去的时候一路静默。

  走到门外,回头看向里头,春娘子独自离开大殿,从游廊向侧门去。身姿窈窕。走路的样子,有些小人得意的姿态。

  金浊见他停步,便也回头看来,皱眉:“你看什么呢?”

  落葵连忙向他礼一礼,踌躇着说:“我就是觉得,师尊既然好不容易得来自己的有情人,怎么又肯将她放得那么远呢?”似乎对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要是真不在意,那又为什么交待桃氏照顾。

  只是在一夜之间,殷灼月的态度就不同了。

  为什么?

  也许真的只是被这张脸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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